第三十四章 林妈的秘密
林妈捧着青花瓷瓶，目光黯然的望着瓶中的茉莉花。
淡雅的小花芬芳夺人、沁人心脾。最近真是撞邪了，频频收到茉莉花。她轻嗅着瓶中的茉莉，别有一番滋味。是哀伤？逃避？还是期许？
也许该来的还是要来，不应该再以逃避的方式面对。她不可置否命运真是奇妙，她逃避了大半辈子的茉莉花竟然在一时之间纷涌而来，整个宅子沁满了茉莉香。
是在暗示什么吗？她始终相信命运，相信轮回，相信上天的每一个安排都有着它的意味。她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这辈子她算是活得诚诚恳恳了。只除了一件事，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心底的疼痛谴责造就了她逃避的心理。
孩子们，你们会怪妈吗？妈是不得已的。
她心底叨念着，决定跨出勇敢的第一步。也许会遭到无情的指责，也许会受到世人的唾骂，也许她们会怨恨自己一辈子。
无妨，她只要知道她们是否安好，自己的罪孽能否得到救赎？这就够了。
她来到当初弃婴的这个孤儿院。
如当年一样，依旧破旧，贫陋。烈日的焦烤下，院大门前的那棵榆树依旧枝华不升，寥落惨兮。
当初的心绪如潮水般泛滥开来。
“你这个不孝女，尽干些败坏门风的蠢事，你给我滚！林家再也没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你永远别再回来了，带着你的野种滚得越远越好，不要出现在林家大门丢人现眼。”耳边是父亲的谴责，历历在目。
“你走吧！我们也为你操碎了大半辈子的心了，本指望你嫁个好人家，看看你都做些什么？！辱没了林家的脸面。咱们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经得起你这般玷污吗？你想想外边人该怎么看待咱们林家？我们也不奢望你了，只要不出现在林家让我们出丑，有多远就走多远吧！”这是一向慈祥的母亲说的，寒碜人啊！
“姐，我衷心的求求你离我们远点吧！你造就了我们曝光的几率，还怕知名度不够吗？我们林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我们供不起你！您的‘佛光普照’严重影响到我们正常的生活，我们只是安安分分的普通人家，经不起这般折腾。”从小围着她打转的弟弟声势咄人，丝毫不落后。
在当时，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是天经地义，永不变更的程序，容不得挑衅，私下恋爱更是犯了大忌。更何况还怀了个死了爹的孽胎，这叫林家人如何接受？
林家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营着木材生意，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
林家唯一的女儿林秀蓉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触怒天神，犯着不容原谅的错误。先是私下跟着城里的无名画家张岳廷坠入爱河，强制分开，却又藕断丝连，无法连根拔除。后来，竟发展到生米煮成熟饭，这叫他们如何收场？
顺着天意成就了一番好事？那岂不白白给那个三流画家捡了个大便宜！林家会肯屈就？那就没有天理了！
林父强制要求女儿打掉孩子，另嫁他人门当户对，林秀蓉哪肯？也许在他们眼里，这是一段不齿的孽缘。在她心里，却是永不磨灭的真爱。
她的屡教不改惹怒了林父，林父当即命人狠狠教训了张岳廷一顿，本无意将他致死，却无奈那个画家身子骨薄，经不起折腾。还未送到医院就断了气了。
从此，林家就没了这个女儿。
林秀蓉只是个弱女子，无法带着孩子在社会上生存，没爹的孩子会遭人唾骂，况且她连自身生活都是个问题，没有能力养得起两个孩子。
所以，孩子出生后不到两个月，她便将她们弃在孤儿院，乞求老天保佑，她们往后的日子会比在她身边好过。
这实在是个非常痛苦的决定，但为了孩子们能活下去，她别无选择。
也许日后她的孩子们会因此憎恨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她。但，她又能如何呢？
“你好，林女士。”一个苍老干劲的声音响起，林妈回过头去。
是孤儿院的院长，步履蹒跚，满头银发，布满皱纹，七十多岁的老院长。
“好久不见了，林女士。有十五年了吧？”院长仍旧记得这个经常跑到院里偷看茉儿的林妈。
那时候，林妈放心不下两个女儿，每个月都要跑到孤儿院偷偷看一下女儿是否安然。她也便知道了她是茉儿的母亲。为人父母，难啊！
“院长，你好。”林妈望着苍老的院长眼眶红红的，压抑不下翻滚的思潮。
“你是来找茉儿吗？你晚了好些年啊！茉儿十四岁那年就不再住在院里了。茉儿是个好孩子，让人心疼的孩子。”院长回忆起茉儿每年都会寄打工的钱回孤儿院。茉儿从十二岁开始，就自己打工交付学费，直到完成学业。
这些林妈当然不会知道，因为茉儿七岁那年林妈就不曾再出现过。她无法看着女儿一天天的长大而不心酸。
那时的她，虽然清苦，但已经有点经济能力养活茉儿了。她想接回茉儿，可却害怕孩子会怨恨她，误了身心发展。
也就只好强忍着不去看孩子。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是她无法预测的。
“不过，好人有好报，这话没错！茉儿有了个好归属。”老院长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笑得更加深刻。“四年前，茉儿写信回来说要结婚了，先生是个英国绅士呢！想必现在已是好几个孩子的妈妈了。呵呵，这个茉儿呀，还说五年后会带着第一个孩子回院里让我瞧瞧呢！”她说得津津乐道，不知道其实茉儿早已不在人世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林妈破涕为笑，满心的欣慰。心里悬着的一颗大石总算落了地，至少她的孩子是幸福的。
“但，另一个孩子可就毫无下落咯！一定也是个惹人疼爱的孩子。”当年才几个月大的另一个孩子被一对不孕的元氏夫妇领养了，之后不知何因换了好几处住所，也就断了联系，杳无音讯。
“相信她也会过得很好。”林妈衷心的恳求上天也给她的另一个孩子一份幸福。
“呵呵，谁说不是呢？我这几天老梦着茉儿，我就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所以，她便天天往院里跑，已然没有退休老人的闲情逸致。
“也许茉儿想告诉我，你会来。”果然真的来了。
她终于有勇气面对了，虽然迟了点，不过也算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想看看茉儿的生活吗？”老院长笑着，独自走进院里。
林妈满心的澎湃，激动不已，浑身充满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窒息感。她是激动，激动得不知所措。任凭一位母亲，即将面临女儿曾经真切的生活，都会有这种难以言绘的感觉。
“这间屋子保存了很多年了，所有的摆设都没变更过。当初茉儿一直是住这间的。茉儿很喜欢画画，她总能将所有生物画得惟妙惟肖。她还会画以前院里种花的园丁，大家都说很像呢！这孩子有天生的绘画本事，要是当初好好培养，肯定是个拔尖的画家。”
老院长缅怀的抚摸着墙上贴着的一幅幅精美的油画，几乎假可乱真，跟她父亲一样。林妈不由又抹起了眼泪。
“可是，茉儿总是很遗憾。她说画尽了繁花，画尽了苍穹，就是画不到心目中的妈妈。她总是在幻想，她的妈妈是长什么样的？她说一定是美丽的，并且拥有一颗温柔的心，因为同学的妈妈也都是这样的。你说孩子可爱吗？她甚至对着镜子画起了二十年后的自个儿，她说妈妈一定是长这个样的。这下看来，也许是长得像爸爸。”
老院长笑了笑，发现茉儿画的妈妈跟林妈一点儿都不像，回过头却看到林妈早已泪流满面，掩脸而泣。
“如果茉儿回来，看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她一定有很多话迫不及待的要告诉你。”她慈祥的望着林妈。
“茉儿，她……恨我吗？”林妈哽咽着断断续续。
“不，她太单纯了。单纯得连恨是什么都不去理会。她说恨是件很辛苦的事，如果把恨的时间用来怀念，日子会好过许多。她总是说，她想快快长大，长成大女孩了，妈妈找到她了，她会好好照顾妈妈。茉儿一向不是个令人烦恼的孩子，她纯洁得像个天使。”
老院长也掉起泪来，她说茉儿像个“天使”，并不知道天使总是不长命的。
“茉儿每天都会写信，写给妈妈的信。但却永远不知道往哪儿寄。但她还是希望，有一天妈妈会找到她，读着她写了好几年的信。”
老院长取出一大沓放在柜子里的信，信纸已经发黄，散漫着厚厚的灰尘，弥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妈妈，今天茉儿摔了一跤，划破了裙子。是隔壁桌的一个男同学绊了我一下，我想他一定不是故意的。可是他没有道歉，我想他一定是因为不好意思才不敢跟我说‘对不起’……”
“妈妈，今天院长做了好吃的莲子粥。清清凉凉的，我好喜欢啊！我觉得妈妈做的一定也很好吃……”
“妈妈，冬天快到了，天气慢慢变冷了。很多好心的叔叔阿姨捐了好多厚厚的外套，这个冬天终于不用受寒了，茉儿的手容易龟裂，妈妈一定也一样。妈妈一定要穿得暖暖的……”
“妈妈，坐我后面的肖铭说我是个爸爸嫌妈妈弃没人要的孩子，我拼命跟他解释说不是，妈妈只是太忙了，没空照顾我……”
“妈妈，茉儿会乖乖的，请你快点来接茉儿回家好不好？好多同学放学都有爸爸妈妈接，茉儿只有一个人。茉儿会帮忙做家务，茉儿已经七岁了，茉儿会拖地、做饭还会洗衣服……
“妈妈，……”
林妈早已泣不成声，她竟然放由一个如此乖巧的孩子难过了整个童年。
“原本茉儿也会有个疼她的好心人收养的，可是茉儿一直说妈妈会来接她的，一直不肯走。还让我们不要送走她，她会帮忙做很多事。”老院长试着泪娓娓道。
“这是茉儿送给你的母亲节礼物。”她拿起一个陈旧的木盒子，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珠子串成的项链，戒指。“茉儿坚持每年都做一份，这是好几年份的。”
幼稚又廉价，但却让她心痛。
林妈颤抖的接过。“茉儿现在到底在哪？”
“哦，她说在英国，可是没具体说在哪，这孩子唯一的缺点是高兴起来什么都忘了。一定是结婚的喜悦冲昏了头，也忘了告诉我们在哪了。之后也没再来信。不过，既然她说了五年后会带着孩子回家，就一定会做到的。茉儿是个守诺的孩子。”
“那么，另外一个孩子呢？”她颤着声又问道。
“老天一定会安排你们见面的，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