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和蠢人讲道理是很危险的事情,”唐·克莱里库齐奥说,接着从酒杯里啜饮了一口,把烟放到一边,“好好听着吧,这件事说来话长,而且所有的事情都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那差不多是三十年前……”他对他三个儿子示意道,“如果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帮我补上。”他的儿子们听着笑了,唐怎么会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

书房里的灯光柔和金黄,弥漫着雪茄的烟雾,甚至食物的气味如此芬芳,似乎也对灯光产生了影响。

“这个道理直到桑塔迪奥的事情之后我才彻底明白……”他顿了顿,啜了一口酒,“那时候我们和桑塔迪奥家族势均力敌,但桑塔迪奥树敌太多,吸引当局太多注意力,而且从不讲究公正。他们建立的世界没有一点价值观念,而不讲究公平的世界是绝不能长久存在的。

“我向桑塔迪奥家提出很多协定,我作出妥协,想要两家和平共处。因为他们强大,所以他们像莽夫一样仗势欺人。他们相信实力至上。因此导致我们之间的战争。”

乔治打断道:“为什么克罗斯必须知道这些事?说了对他或对我们有什么益处呢?”

文森特转开头不看克罗斯,佩蒂耶紧紧盯着他,往后缩了缩脑袋,揣摩着什么。他们三个都不想让唐讲那段历史。

“因为这是我们欠皮皮和克罗奇菲西奥的。”唐说,然后他面对克罗斯说,“你怎么想随便,但我和我的儿子们并没有犯下你所怀疑的罪行。皮皮就像是我的孩子,你对我来说就像孙子一样。你们都是克莱里库齐奥的骨血。”

乔治又说:“说这些对我们所有人都没好处。”

唐·克莱里库齐奥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对他的儿子们说:“话是没错,但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们点头,然后佩蒂耶说:“我们一开始就该把桑塔迪奥家斩尽杀绝。”

唐耸耸肩,然后对克罗斯说:“我的儿子们当时还年轻,你的父亲也很年轻,都没到三十岁。我不想让他们把命丢在这场大战里。唐·桑塔迪奥——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有六个儿子,但他待他们与其说像儿子,不如说是手下。吉米·桑塔迪奥是他的长子,同时也是我们的老朋友——格罗内韦尔特的同事——愿上帝也保佑他的灵魂。桑塔迪奥那时候有酒店一半的股份。吉米是桑塔迪奥家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只有他预见到和平是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那老头子和另外几个儿子却都嗜血成性。

“那时候,流血战争对我没有好处,我需要时间和他们讲道理,说服他们接受我的提议是有好处的。我把所有的毒品生意给他们,他们要把所有的赌博行当交给我。我要他们在桃源酒店那一半股份,作为回报,他们可以控制全美的毒品生意,毒品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需要一双蛮横而稳定的手来操控。这提议很切合实际。毒品赚的钱比别的行当要多得多,但不能长久,还需要大动干戈。这一切会让桑塔迪奥家更加强大。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控制所有的赌博行业,风险不如毒品那么大,也没毒品那么赚钱,但是如果经营有方,从长远来看赌博比毒品更有价值。这也会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更为强大。一直以来,我的最终目的就是使家族成为社会的一员,而赌博可能是合法化的摇钱树,那时候我们就用不着每天冒着风险,也不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在这件事上,时间证明我是正确的。

“不幸的是,桑塔迪奥想要一切。什么都要。想想吧,外孙,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很危险。联邦调查局已经知道我们这些家族存在,而且互相合作。政府凭借资源和技术剿灭了不少家族。缄默之墙已经被攻破了。

“出生在美国的年轻人,为了保命和当局合作。幸亏我组建了布朗克斯聚居地,能把西西里的新人送过去训练成我的手下。

“唯一一件我弄不懂的事情就是,女人怎么能惹上那么多麻烦。我的女儿萝塞·玛丽耶那时候只有十八岁。她是怎么迷上吉米·桑塔迪奥的?她说他们就像什么‘罗密欧’和‘朱丽叶’。罗密欧和朱丽叶是谁?我的老天爷啊,这两位到底是什么人啊?肯定不是意大利人。我知道这件事以后,又打算和解了。于是重新开启了和桑塔迪奥家族的协商。还放宽了我的要求,以便让我们共存。可他们愚蠢地认为,这是我们软弱的迹象。于是持续多年的悲剧开始了。”

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乔治喝了杯酒,吃了片面包和一块新鲜奶酪,吃完后站到唐身后。

“为什么今天说这些事呢?”乔治问。

“因为我的孙子关心他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们必须消解他对我们的任何怀疑。”唐说。

“我对您没有一丝怀疑,唐·多梅尼科。”克罗斯说。

“每个人对任何事都有怀疑,”唐说,“这是人类的本性。但让我继续说。萝塞·玛丽耶当时很年轻,她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两个家族开战时她痛苦得不能自拔。但她不知道战争由来。于是她决心让大家握手言和,她那时候很深情,相信爱能战胜一切,而这件事她后来才告诉我。而且她当时是我生命里的珍宝。我妻子很年轻就去世了,但我没有再结婚,因为我不能容忍把萝塞·玛丽耶分享给一个陌生人。我从没拒绝过她,对她的未来有很高的期望。但我受不了和桑塔迪奥家联姻。于是我下了禁令。但我那时候也很年轻,以为孩子们会遵从我的命令。我想要她上大学,嫁给另一个世界的人。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耶这辈子只能跟着我干了,我需要他们的帮助。但我也希望他们的孩子能够去一个更好的世界。还有我的小儿子,西尔维奥。”唐指指密室壁炉架上的照片。

克罗斯从没仔细看过这张照片,他此前并不知道它的历史。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男子,看上去和萝塞·玛丽耶极为神似,只是更加温和一些,而且瞳色更灰,眼神里更有灵性。这张脸栩栩如生,不由让克罗斯猜测这张照片是不是后来修整过。

乔治点起了一支哈瓦那雪茄,烟雾使无窗房间的空气变得更加浑浊。

唐·克莱里库齐奥说:“我对西尔维奥的喜爱甚至超过萝塞·玛丽耶。他比大多数人心肠要好,被大学录取的时候还拿到了奖学金。我所有的期望都在他身上,但他太天真了。”

文森特说:“他没有社会经验,要是我们的话都不会去的。而他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做,就这样去了。”

乔治接过话头:“萝塞·玛丽耶和吉米·桑塔迪奥在那家科马克快捷旅馆过夜了。萝塞·玛丽耶想到如果吉米和西尔维奥聊聊,也许可以把两个家族联系到一起。她打电话给西尔维奥,结果他谁也没告诉就来到旅馆。他们三个商量策略。西尔维奥一直称呼萝塞·玛丽耶为‘萝伊’,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萝伊,爸爸会听我说的’。”

但是西尔维奥永远也没机会对他的父亲说话了。不幸的是,桑塔迪奥家的两兄弟——丰萨和伊塔洛看上去是在当保镖,实际上是监督他们的长兄吉米。

桑塔迪奥家的人脑子里都是暴力妄想,他们怀疑萝塞·玛丽耶是在引诱吉米踏入陷阱。或至少是引诱他结婚以降低他们在家族里的地位。而萝塞·玛丽耶凭着无畏的勇气和嫁给他们长兄的决心,对他们气势汹汹。她甚至连自己的父亲,伟大的唐·克莱里库齐奥都敢反抗。没什么能阻止她。

西尔维奥步出旅店的时候,他们认出了他,然后在罗伯特·摩斯大堤路设陷把他射杀,之后还拿走他的钱包,让整个现场看上去像是抢劫杀人。这是典型的桑塔迪奥做派,凶残野蛮。

唐·克莱里库齐奥当时就识破了这套把戏。但守灵那天,吉米·桑塔迪奥来到灵堂。他没带任何手下,也没带武器。他要单独求见唐。

“唐·克莱里库齐奥,”他说,“我的悲伤不比你少。如果你觉得这是桑塔迪奥家族的责任,我的命就在你的手上。我和父亲谈过,他否认下过这样的命令。而且他也让我传话给你,愿意重新考虑你所有的提议。此外,他也同意我娶你的女儿。”

萝塞·玛丽耶投入吉米的怀抱,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那一刻唐心软了。悲伤和恐惧让她显露出悲剧性的美丽,黑亮的眼睛噙着泪水,让人心惊,脸上还带着惊骇不解的神色。

她把视线从唐身上移开,含情脉脉地看向吉米·桑塔迪奥。唐·克莱里库齐奥这辈子少有的几次心软了。他怎么能让这么美丽的女儿伤心呢?

萝塞·玛丽耶对她父亲说:“吉米很怕你觉得这事和他们家有关。我知道他们没做过。吉米还向我保证说,他家愿意和我们达成协议。”

无需任何证据,唐·克莱里库齐奥已经认定这桩命案是桑塔迪奥家族下的手。但是心软是另一回事。

“我相信你,我也接受你,”唐说,他确实相信吉米是无辜的,虽然这也没带来什么不同,“萝塞·玛丽耶,我允许你嫁给他,但是不能在这里成婚,而且家族里的任何人都不会去参加婚礼。还有吉米,告诉你父亲婚礼后我再和他谈生意。”

“谢谢你,”吉米·桑塔迪奥说,“我理解,婚礼会在我们家族的棕榈泉馆举

办,一个月之内我们家族的所有人都会到那,而且请柬也会发给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所有人。他们可以决定不参加。”

唐被这话激怒了:“他还没下葬你们就要结婚,不嫌太快了吗?”他指了指灵柩。

听见这话,萝塞·玛丽耶瘫倒在唐的怀里,他能感觉到她的恐慌。她用极低的声音悄悄告诉他:“我怀孕了。”

“啊。”唐恍然道,并对吉米·桑塔迪奥投去微笑。

萝塞·玛丽耶又轻声说:“我会给他取名叫西尔维奥,为了纪念弟弟。他会和西尔维奥一样出色的。”

唐拍拍她的深色头发并吻了她的脸颊。“很好,”他说,“很好,但我还是不会参加婚礼。”

这时候萝塞·玛丽耶已经恢复了勇气,她仰起脸看着父亲,吻了他的脸颊后说:“爸爸,总得有人来,总得有人在婚礼上把我交给新郎啊。”

唐转向站在身边的皮皮:“皮皮你去。代表家族参加婚礼。他是我的侄子,而且爱跳舞。皮皮,你去把你的表妹交出去,然后就随心所欲地跳舞吧。”

皮皮弯下腰吻了玛丽耶的脸颊:“我会去的,”他还故作英勇道,“要是吉米不出现,我们就私奔。”

萝塞·玛丽耶感激地抬起头,一下投入他的怀中。

一个月后,皮皮坐上拉斯维加斯飞往棕榈泉馆的班机去参加婚礼。此前的一个月他一直和唐待在科沃格的主楼里,同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耶多次商谈。

唐明令皮皮统领整个行动,无论他下达什么命令,都必须看作是唐本人的命令予以执行。

只有文森特敢质问唐:“万一桑塔迪奥没有杀西尔维奥呢?”

唐说:“这不要紧,不管做没做,他们在这件事上都显得太蠢了,这种愚蠢以后会危及我们的。即使放过这次,我们迟早都会和他们打一场。他们当然有罪。恶意本身就是谋杀。如果桑塔迪奥家族是无辜的,那我们就只能承认是命运在和我们作对。你们愿意相信哪种呢?”

人生中第一次,皮皮注意到唐的心碎了。他在地下室的礼拜堂里待了很久,只吃一点点东西,喝许多酒,这对他来说并不寻常。他还把西尔维奥的裱框照片在卧室里放了几天。有一个礼拜天,他请求正在做弥撒的牧师听他告解。

最后一天,唐只叫上皮皮密谈。

“皮皮,”唐说,“这是一件棘手的活儿,如果吉米·桑塔迪奥得以幸免的话可能会有问题,别让这种情况发生。所有人都不能知道这是我的命令,这件事得算在你的头上。我没有插手,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耶都没有插手。你愿意为我承担这份罪责吗?”

“我愿意,”皮皮说,“你不希望女儿憎恨你或是责备你,也不希望她这么对待她的哥哥们。”

“萝塞·玛丽耶可能有危险。”唐说。

“是的。”皮皮说。

唐叹口气。“竭尽全力保护我的孩子们,”他说,“必须由你来下最后的命令。但要记住,我从没要求你杀死吉米·桑塔迪奥。”

“那要是萝塞·玛丽耶发现这是……”皮皮说。

唐直视皮皮·德·莱纳,说:“她是我的孩子,也是西尔维奥的姐姐。她绝不会背叛我们。”

棕榈泉馆的桑塔迪奥家主楼有三层楼,四十个房间,西班牙式的装修风格和周围的沙漠景色相得益彰。一圈红色的石制围墙将整片宅院和广袤的沙漠区分开来。围墙内除了房屋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游泳池,一片网球场以及一个地掷球场。

婚礼当天,宅院的草坪上挖了一个宽大的烧烤灶坑,为交响乐队搭了个乐池,还搭了个木板舞池。舞池周围放着许多长餐桌,宅院古铜色大门边上停着三辆准备食物的大卡车。

皮皮·德·莱纳周六早上带着一个手提箱抵达了,手提箱里装着婚礼上要穿的礼服。桑塔迪奥家给他安排的住处在二楼,沙漠上太阳的金色光芒灌入窗户,他开始整理行李。

教堂婚礼仪式将在半小时后于棕榈泉馆举行,宗教仪式会在中午开始,仪式结束以后宾客返回宅院庆祝。

随着一记敲门声,吉米走了进来,满脸喜气洋洋,热情地拥抱了皮皮。他还没换上新郎礼服,穿着宽松的白色便裤和银灰相间的丝质T恤,这副形象看上去非常英俊。他握住皮皮的手示好。

“你能来真好,”吉米说,“萝伊很激动你要带她走红毯。现在趁典礼还没开始,老头子想要见见你。”

吉米带皮皮下到一楼,沿着一条长廊走到唐·桑塔迪奥的房间,一路上都握着他的手。唐·桑塔迪奥穿着蓝色棉睡衣躺在**。他比唐·克莱里库齐奥衰老得多,但是两人有着同样锐利的眼神,总是一副留神倾听的样子;他的脑袋和球一样圆,头顶已经秃了。他示意皮皮走近一点并伸出手让皮皮拥抱。

“你来得正巧,”老头子说,声音嘶哑,“我就指望你来让两家人互相拥抱,就像我俩现在这样。你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和平鸽。祝福你,祝福你。”说完他躺回**闭上眼睛,“我今天太快乐了。”

房间里有个矮胖的中年女护士,吉米介绍这位是他的表妹。护士轻声告诉他们老头子要为待会儿的庆典保存体力,他们该走了。那一刻皮皮重新考虑了通盘计划,显然唐·桑塔迪奥活不长了,之后吉米就会继承家业。也许那时候事情可以有转机呢。但是唐·克莱里库齐奥绝不会接受西尔维奥的死;两家之间绝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和平。而且不管怎么说,唐已经给他下了严格指示。

同一时间,桑塔迪奥家的两兄弟,丰萨和伊塔洛正在搜查皮皮的房间寻找武器和通讯设备,皮皮租来的车里也被彻底搜查过了。

桑塔迪奥家为他们的王子举办了豪华的婚礼。宅院里到处都放着大号编织篮,篮子里都是异域鲜花。色彩鲜艳的凉亭里,酒保为客人倾倒香槟。穿着中世纪服装的小丑给孩子们变戏法,院子各处的扬声器里传出音乐。每个客人都拿到一张摸奖券,奖金额两万美元,稍后开奖。还能有什么庆典能比这个更棒呢?

修剪过的草坪上,到处都支着色彩艳丽的大帐篷,保护宾客不受沙漠酷热的侵扰。舞池上的是绿色帐篷,乐池上的是红色帐篷。网球场上支着的蓝色帐篷里放着新婚礼物,包括唐·桑塔迪奥送给新娘的一辆银色奔驰小轿车和送给新郎的一架小型私人飞机。

教堂仪式简单,时间也不长。宾客们回到桑塔迪奥家的宅院里时,发现乐队正在演奏。他们各自的帐篷里放着食品柜台和三个独立的酒吧台,食品柜台上装饰着猎人追捕野猪的图案,酒吧台上放满高脚玻璃杯,杯子里盛着热带果饮。

新婚夫妇跳了第一曲舞,他们在帐篷的阴影中舞动,沙漠上的红日照进角落,在他们头上投下片片阳光,给他们的欢乐镀上一层金铜色。他们之间的爱意显而易见,周围的人又是欢呼又是拍手。萝塞·玛丽耶看上去从没那么美,吉米也从来没有显得像今天这么年轻。

乐队停止演奏,吉米把皮皮拉出人群,带到数百个宾客面前。

他说:“这是皮皮·德·莱纳,是他把新娘交给我。他代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是我最亲爱的朋友。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他举起酒杯说,“我们一同敬他,让他与新娘跳一支舞。”

皮皮和萝塞·玛丽耶共舞时,她对他悄悄说:“你会让两家人走到一起的吧,皮皮?”

“小菜一碟。”皮皮说,然后带着她转了一圈。

皮皮在婚礼的表现令人大加赞赏,没有比他更欢快的婚礼宾客了。他每一曲舞都要跳,脚步比年轻人还要轻盈。他和吉米跳,然后和他另外五个兄弟跳,丰萨、伊塔洛、本尼迪克特、基诺和路易斯。他和孩子们跳,和主妇们跳。他和乐队领队跳华尔兹,和乐队一起唱歌,用西西里方言唱喧闹的歌曲。他纵情吃喝,晚礼服上还沾上了污渍,有番茄酱,也有用在鸡尾酒和葡萄酒中的果汁。他在地掷球场上活力四射,整整一个小时,他让整个球场成为婚宴焦点。

打完地掷球后,吉米·桑塔迪奥把皮皮拉到一边。“我就指望你搞定一切,”他说,“我们两家人的和解已经势不可挡啦。合作愉快。”说这话的时候,吉米·桑塔迪奥脸上露出最迷人的表情。

皮皮回答得无限真诚:“我们会的,当然会的。”而且他也想知道,吉米·桑塔迪奥是不是如他所表现的那么坦率。现在,他总该知道是他家族里的人犯下了那场命案。

吉米似乎感觉到了这点:“我向你发誓,皮皮,我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拉起皮皮的手,“我们和西尔维奥的死没关系,毫无瓜葛。我用我父亲的脑袋起誓。”

“我相信你。”皮皮说道,并用力握紧吉米的手。他犹豫过一刹那,不过没关系,太晚了。

沙漠红日西沉,黄昏的日光尽皆洒落宅院。这是正式晚宴开宴的信号。而新郎的弟弟们,丰萨、伊塔洛、基诺、本尼迪克特和路易斯一致提议为新人干杯,祝愿他们新婚美满,赞美吉米的美好品质,还有为他们了不起的新朋友,皮皮·德·莱纳干杯。

唐·桑塔迪奥年事已高

,病重不能下床。但他送来了最真诚的祝愿,提到送给儿子的飞机时所有人都笑了。随即新娘亲自为公公切了一大块婚礼蛋糕,送去老头子的卧室,但他已经睡了。于是他们把蛋糕给了护士,护士承诺在他醒来以后喂蛋糕给他吃。

午夜的时候,派对终于结束了。吉米和萝塞·玛丽耶要返回新房,他们明早得启程去欧洲度蜜月,今晚得休息。宾客们听到后大声起哄,讲起了下流的话。大家都非常兴奋。

数百辆车驶离宅院,各自驱车开进沙漠。备办食物的卡车塞得满满的,工作人员撤下帐篷,收起桌椅,拉起平台,甚至还匆匆检查了庭院里有没有留下垃圾。终于,他们把事情都清理得差不多了,明天再来收尾。

根据皮皮的要求,宾客离开后,桑塔迪奥家的五兄弟和皮皮开了一场正式会议。他们要交换礼物,来庆贺两个家族之间新的友谊。

午夜时分,他们聚集在桑塔迪奥主楼巨大的晚宴厅里。皮皮带了满满一箱子货真价实的劳力士手表,还有一件日本和服,和服上手绘了东方的春宫画。

丰萨叫道:“咱们这就把这件衣服送去给吉米吧。”

“太晚了,”伊塔洛快活地说,“吉米和萝塞·玛丽耶已经在干第三回合了。”

满堂大笑。

屋外,沙漠上的月亮照在孤零零的宅院上,洒下乳白色的寒光。挂在宅院围墙上的中式灯笼,在白茫茫的月光下显出一个个红圈。

车身一侧上漆着金色“备办食物”几个字的大卡车,隆隆开到桑塔迪奥宅院大门前。

两名门卫中的一位走到车边,司机告诉他,他们是回来拿落下的发电机的。

“这么晚?”门卫说。

他们说话的当口,司机的帮手从卡车里钻出来走向另一个门卫。两个门卫都在婚礼上吃饱喝足,反应迟钝。

两件事同时发生:司机从腿间摸出一把装着消音器的枪,对门卫的脸打出三发子弹。司机的帮手则勒住另一个门卫的脖子,握着一把大尖刀,迅猛地划过他的喉咙。

他们的尸体倒在地上。随着一声轻巧的引擎声,卡车背后的大金属平台放了下来,从里面钻出二十个克莱里库齐奥的手下。个个穿着黑衣,长筒袜蒙面,佩着装有消音器的枪,由乔治、佩蒂耶和文森特带领进入宅院。一支特殊小队去切断电话线,另一支散开控制宅院。乔治、佩蒂耶和文森特带着十个蒙面人冲进晚宴厅。

桑塔迪奥家几兄弟正举杯向皮皮敬酒,他突然走开几步,一言不发。入侵者开枪,一阵弹雨把桑塔迪奥五兄弟打得体无完肤。其中一个蒙面人,佩蒂耶,站在他们跟前,给五兄弟一人从下巴底下补了一枪。地上散着亮晶晶的碎玻璃。

另一个蒙面人乔治,交给皮皮一个头套、一条黑色便裤和一件黑毛衣。皮皮迅速换上衣服,把换下的衣服丢进另一个蒙面人撑开的袋子里。

皮皮还是没有武器,带着乔治、佩蒂耶和文森特走过长廊,来到唐·桑塔迪奥卧室门口,推开房门。

唐·桑塔迪奥终于醒了,正在吃婚礼蛋糕。他一瞅见门外的四个人,就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拿起枕头遮住脸。盛着蛋糕的碟子滑落地上。

护士在房间角落里读书,佩蒂耶像一只大猫似的扑向她,塞住她的嘴,再用细尼龙绳把她绑到椅子上。

乔治走到床前。他轻轻伸手,扯掉唐·桑塔迪奥脑袋上的枕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打出两枪,一枪打在眼睛上,第二枪从下巴打入,从秃顶的圆脑壳上穿出。

他们重新整队,文森特交给皮皮一根银色长绳,皮皮总算有件武器了。

皮皮带着他们走出屋子,通过长廊,上到三层,新房就在这一层。走廊里到处丢着鲜花和果篮。

皮皮推了一下新房的门,门锁着。佩蒂耶脱下一只手套,拿出开锁器,轻而易举地打开门,把门推开。

萝塞·玛丽耶和吉米躺卧在**。他们刚恩爱过,浑身湿淋淋的。萝塞·玛丽耶的透明睡袍纠缠在腰际,束带滑落两侧,**一览无余。她的右手摸着吉米的头发,左手放在他的肚子上。吉米浑身**,但是看见门口这些人时,一下子坐起来,扯起床单遮住身子。他什么事都明白了。“别在这里,出去吧。”他说着,然后向他们走去。

萝塞·玛丽耶诧异了一瞬间。吉米走向门口的时候,她伸手抓他,但被他躲开了。蒙面的乔治、佩蒂耶和文森特围在门口,他走出房门。这时候萝塞·玛丽耶说道:“皮皮,皮皮,请别这样。”突然三个蒙面人扭头看她,她一下子意识到,这都是她的哥哥,“乔治、佩蒂耶、文森特,别这样,别这样。”

这是皮皮最头疼的时刻,要是萝塞·玛丽耶把这件事说出去,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就完了。他有责任杀了她。唐在这件事上虽然没有特别指示,但他怎么能宽恕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呢?她的哥哥们会听令吗?而且她怎么认出他们的?他作出决定,关上身后的门,同吉米和萝塞·玛丽耶的三个哥哥来到走廊上。

唐的意思很明白了。他要绞死桑塔迪奥。也许是出于怜悯,当爱他的人捧着他的尸体哭泣时,他的身体应该是完好无损的;也许是一种传统,如果他的死是一场祭礼,那就不应该流血。

吉米·桑塔迪奥突然放手,任床单落下,伸手扯下皮皮脸上的头套。乔治抓住他的一只手,皮皮抓住另一只手。文森特趴在地上抓住吉米的两腿。皮皮随即拿绳子绕过吉米的脖子,用力把他的脑袋往后勒,弯向地面。吉米的嘴角带着一丝扭曲的笑容,看着皮皮的脸时有一种奇怪的怜悯:命运或是某个神秘的神祇会报复他的所作所为。

皮皮勒紧绳子,佩蒂耶伸手帮忙用力,他们都倒在过道上,白色的床单上盛着吉米·桑塔迪奥的尸体,好似一块裹尸布。新房里,萝塞·玛丽耶开始尖叫……

唐说完了,再点起一支方头雪茄,啜了一口酒。

乔治说:“皮皮布置了全套计划。我们全都脱罪,而桑塔迪奥全家死绝。英明透了。”

文森特说:“什么事都解决了,从那以后我们再没遇上过麻烦。”

唐·克莱里库齐奥叹气:“这是我作下的错误决定。但我们怎么知道萝塞·玛丽耶会疯呢?那时候对我们来说危机重重,而这是我们打出决定性一击的唯一机会。你要知道,那时候我还没到六十,我把自己的权势和智慧看得太重。我当时想过,这件事对女儿肯定是一件惨剧,但寡妇不会永远悲伤的。而且他们杀了我的儿子西尔维奥。我怎么能宽恕他们呢,谁还顾得上女儿?但自那以后我学乖了,你不能和蠢人讲道理。我一开始就该把他们统统杀光。在他们俩相爱之前就动手。那样我就能把儿子和女儿都救下了。”他停顿了一会儿。

“所以,你知道了,丹特是吉米·桑塔迪奥的儿子,而你,克罗斯,你俩在婴儿时期用过同一个摇篮,那还是你在这里住的第一个夏天。这些年因为他父亲的事,我尽力弥补丹特。我也努力帮助女儿从悲伤中走出来。丹特长大了,长成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一员,而且他也会和我的儿子们一起,做我的继承人。”

克罗斯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剧变,厌恶得浑身发抖。他想到父亲皮皮,他竟然扮作撒旦的角色,把桑塔迪奥家族引向死亡。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他的父亲呢?他又想到喜爱的萝塞·玛丽耶阿姨,知道真相后,这么多年来伤心痛苦,神志不清地活着。是她自己的家人背叛了她。他甚至对丹特产生了几分怜悯,现在丹特的罪名是坐实了。然后他想知道,唐肯定不信皮皮被抢劫的说辞,那为什么他似乎接受了这种解释呢?他是一个从不相信巧合的人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克罗斯从来看不透乔治,他相信抢劫杀人的说辞吗?显然文森特和佩蒂耶信了。但他现在知道了他父亲和唐父子四人特殊的亲密关系。他们在屠杀桑塔迪奥家族的时候曾并肩战斗。他的父亲放过了萝塞·玛丽耶。

克罗斯说:“萝塞·玛丽耶没对任何人说过?”

“没有,”唐语气讥讽道,“她甚至做得更好,直接疯了。”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点骄傲。“我送她去西西里,然后在丹特快临盆的时候带她回美国,让丹特出生在美国的土地上。世事无常,也许他往后能成为美国总统呢。我对这小家伙有希冀,但是两个家族的血脉对他来说太沉重了。”

“你知道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吗?”唐说,“你父亲皮皮犯了个错,他不该留下萝塞·玛丽耶的,虽然我因此而喜欢他。”他叹口气,啜了口酒,端详着克罗斯的脸,说,“要知道,世界眼下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现在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在回拉斯维加斯的班机上,克罗斯不解地思考着。为什么唐要告诉他那些事?是为了防止他去见萝塞·玛丽耶,然后从她那儿听到另一个版本吗?还是为了警告他放弃,因为丹特牵扯其中,所以不要报仇吗?唐的行为让人不解。但有一件事克罗斯是可以确定的,如果是丹特杀了他的父亲,那丹特肯定也要杀他。而且唐·多梅尼科·克莱里库齐奥必定也心中有数。

(本章完)